百年新红学,一代胡适之。胡适之先生首倡以研究经史之态度与方法来研究通俗文学,并以《红楼梦》为切入点,揭开新红学百年学术研究之序幕。根据历代红学家们的辛苦研究成果,我们约略可知,《红楼梦》自创作初成时起,就被传阅者们施予批点,期间甚至包括了作者的自评。
胡适先生
进入大众流通领域后,更是批点评阅者众多,有的是孤芳自赏形式,有的是公开印行形式,有附着于正文的,也有单行批语录本。越来越多的清代和民国知识分子的批语被发现和整理出来,而且实现了将其中菁华的部分汇集于小说正文一起出版,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见于小说正文的“曹雪芹”一名,其实类似于通俗小说《警世阴阳梦》中的“长安道人”之类,是作者的化名。毕竟在清代,小说的地位和小说作者的地位其实都是低下的,加上小说的社会反应不可测,所以小说作者们基本都是起用类似于今世网络时代的“马甲”、“花名”之类的笔名,有着自我保护的作用。
这是小说作者对于故事叙述者的一种描述手法,是小说作者化身为故事叙述者或参与者进入故事文本中进行活动的一种反映。
遵循胡适之先生所说的“著者和本子”的研究正途,新红学百年以来研究成果丰硕,期间虽有“程前脂后”大讨论,耗费了无数研究者的大量人力物力智力,但其实也促发了大量被忽视和待挖掘的文献的发现和研讨,毕竟都是“拖地板”打基础的功课,版本爱好者和研究者们其实是乐此不疲的,我相信。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传统上“重脂轻程”的研究风气的桎梏,新红学大部分研究精力和资源都用于脂抄本的研讨上,对程高本的研究也仅多限于木活字本的发掘与研讨,投入的人力和研究成果也相对有限,但也还是取得了一些可喜可观的发现和成绩。
稍有遗憾的是,对于占据清代读者市场绝对主流的《红楼梦》刻本的研究,长期以来,主要还是依据一粟先生《红楼梦书录》和曹立波教授《红楼梦东观阁本研究》这两部著作。这两部著作当然是筚路蓝缕的引路之作,但对于其中的错讹疏失,也必须予以独立的思考和有效的纠正。
《红楼梦书录》
以下,依托新红学百年版本研究之现有成果,结合本人历年来对《红楼梦》刻本实物的收藏和知见,概括论述程高木活字本及其后各路刻本的刊印传播概况,本文尤重论述其中的藤花榭系列刻本。
一、清乾嘉间程高木活字本及刻本刊印传播概说
藤花榭本(指每页十一行、行均二十四字,或有“藤(籐)花榭”牌记或刊记的白文刻本,下同)是清代《红楼梦》诸多刻本中较为重要的一种,也是清代《红楼梦》白文刻本中印量最大的一种(详后),欲明藤花榭本的“前世今生”,必须得从《红楼梦》刻本之“祖”程甲本说起。
程伟元、高鹗以萃文书屋名义用木活字刊行的俗称程甲本的本子,是已知的《红楼梦》最早的印本。学术界一般认为程甲本的底本也是类似于脂抄本那样的有批语的本子,有程甲本前八十回中残存的混入正文的一些批语为证。其实程甲本不单前八十回有残存批语,后四十回也有这样混入正文的残存批语的存在(后均为程乙本刊印时删尽),详见我的《程甲本后四十回混入批语考》(另布)。
程甲本《红楼梦》程伟元序
程乙本虽然同样是程伟元、高鹗以萃文书屋名义刊行的本子,其实却是一个在清代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的本子,后世传本绝少有参考它的,尤其是刻本,几乎没有一家刻本是受程乙本影响的。学界以前常说某某刻本从程乙本改之类,其实基本都是根据字面意思或上下文或文字经验可以自行径改、臆改的,根本无须从改。
我们若逐页对比程乙本和程甲本,就会发现这两种本子堂皇百廿回,竟然做到了没有一页是完全相同的,程乙本真正对程甲本动刀子的字数稍多的改动,其实没有一家清代的刻本是从改的。程乙本的影响力,似乎只在程丙本和少量抄本上可见。
程甲本有残存之批语混入正文,程乙本则删尽这种残存批语,但是也没有一家刻本是从程乙本改的。
既然程甲本后四十回里也有着残存的混入正文的批语,我觉得应该给予和程甲本前八十回发现混入正文批语一样的待遇,也就是将程甲本的底本一百二十回本全体视作一个带批语的本子。我们假设把这些残存批语视作脂批对待,而将带有脂批的本子视为曹雪芹创作并经脂砚斋抄评整理的产品,那么我们就要考虑承认,程甲本的底本后四十回中,部分或至少部分是保留了曹雪芹创作的文字的。
红学版本研究者们以往作版本研讨、文字校对时,多援各脂抄本和程高木活字本,较少兼及刻本;即便兼及刻本,一般也只谈到两三种刻本。其实乾嘉以降,刻本大行其道,是《红楼梦》小说文本传播的主力*,私家秘藏或抄录脂抄本的读者或藏家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