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先生的广学博识当世罕见,他将文史哲艺道打成一片,熔儒释道为一炉,自成一家。
其人身份标签太多,被称为佛学家,教育家,诗人,武术家,国学大师等等,名扬海内外。
但是,谤随名高,论学力阅历,南先生远超当代一众名流,其学问广博精深,脉络难以厘清,却也引来极大的争议。喜欢他的人,尊其为南师、南子,不屑者则讥他为神棍、骗子、大魔王等。
且不论旁人如何评说南先生,作为一名普通读者,我对南先生的总体观感是:南先生毕生为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续接文脉,所作的努力与贡献有目共睹,堪担“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著述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公充地说,个人觉得余世存对南先生的评价很是中肯:“他打通了庙堂和江湖,让普通大众对传统文化有了亲切感,为大众提供了一种入门的可能性。”
有好事者拿他的学历来攻讦,讥讽他小学学历,毕业考试还得了个倒数第一,何以称大师?
南先生生前面对这些讥讽、诘问从无辩解,如今深埋泉林更不可能回应了。作为一名吃瓜群众,我觉得很有必要说句公道话,拿学历来贬谤南氏的人是无知、可笑的。
比如,同样是小学学历,熊十力不仅当上北大的教授,后来甚至被誉为新儒学开山祖师;莫言小学五年级肄业,但是人家却成为第一个摘取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诸如此类,第一学历低,但是后来通过努力成为大家者,不胜枚举。
与其拿学历说事,还不如静下心来思考,南先生为何能够“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学识何以如此汪洋恣肆,难以万物,这岂不是更有意义?
其实,探究南先生的成才之路,除了自身勤勉、天赋异禀以外,倘若追根溯源,与他童年时期所受的家庭环境影响有莫大关系。诚如,他儿子南一鹏笔下所写的那样:“童蒙养正有家风。”
比如,无论是熟知经史子集,还是习武、问道、修佛、学医,在童年时期皆有迹可循。
他的父母,尤其是父亲,树家风重家教,对南先生的性格塑造,影响极大。
南先生的父亲南光裕本是遗腹单传,家里人丁单薄,其母赵荷香嫁过来后,家里迫切希望她能为南家开枝散叶天,添丁加口,为南家续上香火。
南怀瑾父母然而,赵氏嫁过来后,两三年了却未见动静。在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巨大舆论压力下,赵氏内心的自责也愈发结郁。这位本不礼佛的女子,无奈之下每天风雨无阻地去庙里朝拜,虔诚祷告,祈求菩萨能早日送来一男半女。
几年后,兴许是菩萨垂怜,赵氏终于如愿在民国七年(年),诞下南怀瑾。在旧社会乡村邻里的眼里,这个孩子是赵氏这些年诚心求佛得来的,故而对他视若“佛子”,纷纷前来道贺,还竞相争着多看几眼,多抱几下,以期沾福。这约莫算是南先生跟佛结缘的开始吧!
南光裕夫妇,此后再无生育,对独子南怀瑾自然是疼爱有加。但是,他们对老南家这根独苗时并没有过分的溺爱,南光裕对幼子的养教堪称严苛,异常重视童蒙养正,是典型的严父。
幼时南怀瑾,天之聪颖,精灵顽皮,南光裕则洒扫应对,诸事严加管教,尤其是儿子犯了涉及“原则”性错误时,绝不姑息。
多年后,南怀瑾先生也把这种亲近而严厉,刚强而柔和的父爱,播撒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这种教养方式,颇有孔子所说的那种“温而厉,威尔不猛,恭而安”的韵味。
南光裕教子身体力行,他要求儿子要学习一致,知行合一。他不仅要求儿子早晚都要向他背诵《朱子治家格言》,更是严格要求他要按书上所讲的那样去践行:“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
哪怕是在大冬天,夜里下了大雪,天才蒙蒙亮,南光裕也会把儿子从睡梦中叫醒,起来扫院子,而且必须一个人扫,还特意不让戴手套。有时小怀瑾手都冻得肿起来,活似那螃蟹钳,赵氏心疼,与丈夫理论,说家里有佣人,为何非得要儿子如此?
南光裕回她说:“你不要娇纵她,不然长大了没得出息,不知道人事的经艰苦。佣人固然有,为什么他该享受啊?”
其实,南光裕看着也心疼,但是他认为童蒙要养正,该孩子吃的苦就得吃,所以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儿子打扫庭院,完了才让吃早饭。
南怀瑾与妻儿合照南光裕曾告诫年幼的儿子,贫穷与富足的人生天壤之别:“富贵如龙,游尽五湖四海;贫穷如虎,惊散九族六亲。”这让南怀瑾铭记终身
南光裕还参照前人的“功过格”,用它来督促和塑造幼子止于至善的人格。
南光裕在书房里贴一张纸,纸上画着一百或几十个等同大小的格子,这就是功过格了。他会要求儿子在睡觉前反省自己,今天有没有犯错误?
如果有,就用黑笔在格子里点黑点,若是做了好事,则用红笔在格子里点红点,这样每天进行自我检视和反省。一张功过格填满后,就会换新的一张,南光裕则根据填满的格子里的红黑比例,给儿子相应的奖惩。
这种教育方法,让儿时的南怀瑾在潜移默化中,明心,早慧,了然是非善恶的分野,同时也养成了努力精进,自我督导的良好习惯。
这也为南先生日后求学问道,修证佛法,为人传道,熔铸下根基。
南怀瑾与儿子南一鹏幼承庭训,少习诸子百家。他还告诫儿子:“仗剑需交天下士,*金多买百城书。”
南光裕对儿子读书一事,也是十分上心。他不但亲自严格督导,而且还会煞费苦心,为儿子营造适合读书的环境,请良师教导。
南光裕本身也是好书之人,他认为读书是“玩索而有得”,可以给身心带来极大的愉悦和享受,这种以读书为乐的态度,也极大地影响了南怀瑾。
南光裕白天忙完事情后,晚上闲暇时,时常拉一把摇椅坐在南怀瑾后面,监督他读书。他自己也是,一书在手,轻声吟诵,满脸惬意!
有时南怀瑾在阁楼上的书房念书,南光裕还会搞“突击检查”。他会悄然上楼察看,即便看到儿子十分认真地念书,他仍然不忘告诫儿子,别贪眠,要勤快,“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南光裕虽然从严要求儿子读书,但是他并不迂腐,不会一味抑制儿子的个性。比如,南怀瑾幼时除了看经史子集,也会涉猎一些“闲书”,如小说、武术书籍等。
少年郎看着看着,被书上的游侠儿仗剑走天涯的故事吸引,渐渐迷上了武术。他趁家里没人时,照着有插图的武术书,一招一式地依葫芦画瓢,练了起来。
有一次练倒挂,不小心摔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后来被南光裕看到了,他脱了长袍,亲自打了一套拳给儿子看,告诉他这才是真正的武术。这让南怀瑾佩服不已,此后老是缠着父亲教他练武术,南光裕没有亲自教他武术,但是最终秉承“易子而教”的传统教育观念,恳请当地一位林姓名医,忙完后夜里来教他武术。从此,读书、习武成为南怀瑾少时生活的二重奏。
林先生是个有远见的人,他认为习武是独善其身之法,而学医是兼善众人之术,故而希望天资聪颖的南怀瑾也跟他学医,以期悬壶济世。
南光裕也深以为然,一并劝导儿子学医。南怀瑾听从教导,一边习武,一边翻阅古典医学名著,有时还会到林先生的药管辨别中草药,观摩老师开药方……
南怀瑾与妻子南怀瑾也跟那时候的大多数儿童一样,小时候都是读私塾,不过那时候城里的西方学堂教育正兴,南光裕就把十一岁的儿子送到乐清县最好的第一小学,插班读六年级。
私塾一般只教四书五经和其他古书,对于现代教育中的算术,化学、物理、卫生等科目并没有教授。因此,未曾接触过这些科目的南怀瑾,在插班读了一年小学,在毕业考试中拿倒数第一,也就无可厚非了!
小学读完按说应当要上中学了,但是那时候乐清县没有中学,要读中学只能到温州去。
但是,彼时生逢乱世,南家不久前遭了海盗的洗劫,度日维艰,家里再也无力供他去大城市读中学了。
至此,南光裕原本想要儿子学一门手艺,或者跟随别人学经商,但是南怀瑾并不认同父亲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最终父亲同意让他在家里继续读书自修。
在~年,这三年时间里,南怀瑾大多在家自修读书。其间,南光裕想方设法,帮助儿子励志修业,譬如请来古文底子好,又通晓现代学问的叶公恕对他进行不定期辅导。
暑假让他去家庭条件更好的表哥家,跟随王家重金聘请的家庭老师朱味温先生读书。朱老师后来被南怀谨视为诗文启蒙老师,对他十分感激又敬重。
南怀瑾在家自修读书期间,他的父亲还做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安排。他认为儿子在家里自修环境过于优越,恐会致人懒散,于是就让他到南家家庙井虹寺里读书。
这坐寺庙建在山上,离他家有五六里地,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看管,除非逢年过节或者婚丧嫁娶,平曰访客寥寥。
不仅如此,南光裕还要让儿子带好几日馔食,吃完再回家取,一般要三天才能回家一趟。
南光裕居然能狠心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独子,放在一个偏僻的寺庙里孤寂苦读,唯有青灯一盏暖书香,可见亦非凡人。
庙外山花烂漫,溪水潺潺,庙内古柏掩映,禅静空灵,通古幽思,正适合少年勘落习性,磨炼性情。在这种环境下孤灯苦读,也促成了南怀瑾日后养成特立独行,坚毅自持的高迈人格秉性。
总而言之,南怀瑾先生后来能够成为名动四方的人杰,与家风密不可分。南父珍视童蒙养正,于幼子日后的成长而言,堪称筑基。
童蒙养正,少年养志,成年养性,老年养德,活到老学到老,为人父母当树家风重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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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父亲南怀瑾》,南一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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