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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18 21:44:00

如果天假其年,梦家幸逃劫难,活到今天,我相信他早已写成明代家具的皇皇巨著。这个题目轮不到我去写,就是想写也不敢写了。

——王世襄

陈梦家(.4.20-.9.3),诗人,考古学家,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曾与闻一多、徐志摩、朱湘一起,被称为“新月诗派四大诗人”。16岁时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后于北京大学从师于大学者容庚教授,读金石学的研究生,立时由诗人转身走进三千年前殷商甲骨文的神秘领域。后来在古文字学、考古学、金石学、古典家具学等领域取得重大成绩。有《梦家诗集》、《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西周年代考》、《西周铜器断代》、《殷墟卜辞总述》《尚书通论》等专著行世,其中《殷墟卜辞综述》可谓甲骨文研究的百科全书,是甲骨文研究领域的权威著作之一。

王府井大街上有一条东厂胡同,在明代,这里是东厂所在地。年,因为上书弹劾魏忠贤,左副都史杨涟等六人被天启皇帝投入东厂狱中,每五日拷打一次,用土囊压身,以铁钉贯耳,最终被残害致死。

年8月24日,这条曾经见证了无数忠臣坚贞不屈的胡同,再次被一种恐怖的气氛笼罩。

这一天,北京的红卫兵暴力行动进入了最严重的阶段,革命小将们满城抄家,打人毁物,没收财产。在东厂胡同,拷打从下午延续到深夜,除了用棍棒皮鞭打,还用沸水浇烫被绑在葡萄架子上的两位老年妇女。

“像杀猪一样”,很多年之后,家住东厂胡同的刘大爷还能记得这个声音。他坐在竹椅上,静默了很久。

那一夜,东厂胡同的许多人都没能睡觉,因为凄厉的惨叫持续了一夜,到黎明才慢慢减弱——天亮了,火葬场的大卡车开来,运走了尸体,至少有六个人死了。

东厂胡同旁边,就是考古研究所。那一晚,听到惨叫声的除了东厂胡同的居民,还有一个人。

这一天白天,他被红卫兵揪斗,戴上了“流氓诗人”的高帽子,被关在考古研究所里,这一幕,他早就预见到了。

那是十几年之前,一天,燕京大学校园里广播通知,要求全体师生参加集体操,别人都不以为然,只有他说:

“这是来了。这么快。”

《》是英国作家GeorgeOrwell的小说,预言了未来极权社会的情景。

8月24日夜里,他听见窗外的惨叫,以及伴随每一声惨叫而来的铜皮带鞭打的声音。皮带触及到人的皮肉上,发出一些沉闷的回声,仿佛打在棉花上。“也许不是人。”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又有一声惨叫,否定了他的猜想。

他对同事说:“我不能再让别人把我当猴耍了。”然后,他写下了遗书,吞服了大量安眠药片。

8月24日这一天,是阴历七月初七,新月。

他20岁的时候,写过一句诗:

“新月张开一片风帆”

要是那天晚上死了,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

然而没有,剂量不够,他活下来了。

整个民国我最爱的诗人,不是徐志摩,不是卞之琳,不是闻一多,是他——陈梦家。

梦家,梦见家乡,一个多美的名字。

然而赵珩先生回忆,陈梦家曾经在凌霄花下对他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梦家吗?”

“不知道啊,你是不是做梦见家了?”

“不是。是我母亲生我之前梦见一头猪,

但是我总不能叫梦猪吧?

所以就把猪上面加了一个宝盖。”

赵珩先生也不能断定这个故事的真假,不过,“家”的甲骨文,确实是宝盖头下面一个“猪”。而陈梦家的弟弟叫陈梦熊。

陈梦家是浙江上虞人。他的父亲是位牧师。据说,牧师父亲从十岁开始学习基督教以及天文地理数学等,可偏偏不学英文,理由是:上帝人人可爱,倘若借宣扬宗教而输入我国种种不利的势力,他就要抵抗。

陈梦家也继承了父亲的这股子倔强,尽管,从外貌上看不出来。

我承认,记住陈梦家,是因为他长得帅。

他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而意气风发,眼下还有卧蚕。他的眉毛稀疏,然而头发浓黑,鼻子和唇都是中国古典美男子的典范。

很多年之后,扬之水在麦当劳问赵萝蕤,当初为什么选陈梦家?她以为老太太会说陈梦家有学问,或会说他的诗写得好,然而赵萝蕤却坦荡地回答:

“因为他长得漂亮。”

陈梦家与赵萝蕤

长得漂亮的陈梦家先生最初攻读的是法律,年中央大学法律系毕业,获得了律师执照,然后跑去写新诗,成为了“新月派四大诗人”,写了两年又跑去燕京大学研究院,研读古文字学,学霸的人生,除了仰慕,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人,钱锺书也不是他的对手。

据说,《围城》里的唐晓芙,原型乃是赵萝蕤,钱锺书当年追求过赵萝蕤而不得,这当然是一家之言。但赵萝蕤在燕京是校花,这是没有争议的。赵萝蕤出生于年,父亲赵紫辰是基督教神学家,赵萝蕤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赵萝蕤

10岁时,祖父问她:你将来想得一个什么学位?

赵萝蕤回答:

我只想当一个什么学位也没有的第一流学者。

最后,她成了燕京大学学士、清华大学硕士、美国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

年,25岁的赵萝蕤翻译出版了第一本中文版艾略特的长诗《荒原》。据说,艾略特在年夏天回美探亲,7月9日,他特别邀请赵萝蕤和陈梦家在哈佛俱乐部吃晚餐,诗人即席朗诵《四个四重奏》片段,又在赵萝蕤带去的两本书签名,还在扉页上题写“为赵萝蕤签署,感谢她翻译了《荒原》”。

赵萝蕤在燕京的名声很大,不仅仅因为她是同年级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还因为她的多才多艺,据说她在朗润园的草坪上演出莎士比亚的名剧《皆大欢喜》,扮演女扮男装的罗莎林,连清华外文研究院的叶公超先生也来看,有人当场指着说:“喏,那就是他!”

学生时代的赵萝蕤

陈梦家如何追到了赵萝蕤,大家已经无从知晓。但看照片,这确实是一对璧人,他们都出生于基督徒家庭,都热爱文学与诗歌,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风雅才子,一个是世间再也没有这样相称的两个人。钱穆曾经写道:

“其夫人乃燕大有名校花,追逐有人,而独赏梦家长衫落拓有中国文学家气味。”

年,他们向赵萝蕤的父亲赵紫宸坦诚了自己的爱情。4月9日,赵爸爸给女儿写了一封信:

“我认识梦家是一个有希望的人。我知我的女儿是有志气的。我不怕人言。你们要文定,就自己去办;我觉得仪式并不能加增什么。”

仪式果然很简单,年1月,陈梦家和赵萝蕤结婚,婚礼于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的办公室举行。叶公超先生给他们送了贺礼:一个可作灯具的朱红色的大瓷瓶,矮矮的一个单人沙发床,一套带着硬壳的哈代伟大诗剧《统治者》。

陈梦家、赵萝蕤与父母合影

他们婚后的第一个家,在燕大旁边的王世襄家。王世襄有一个20多亩的大园子,这位日后的文物大家,当年是个玩得“昏天黑地、业荒于嬉的顽皮学生”,他和陈梦家夫妇成了一生挚友。

晚年的赵萝蕤和王世襄笑谈当年一桩公案:有一个深夜,听到园外有人叫门,声音嘈杂,把她和陈梦家吓坏了,以为有强人到来。接着听到一连串的疾行声、嘘气声,随即寂然。过了半晌,觉得没有出事,才敢入睡。原来正是王世襄和一帮人牵了四条狗半夜去玉泉山捉獾,拂晓归来,园丁睡着了,无人应门,只好越墙而入。

在王世襄眼里,陈梦家无论是行事坐卧,还是抽烟喝茶,都非常气派——他一直抽锡纸包的大前门,永远喝龙井。陈梦家是王世襄收藏古玩的领路人,每次走进古玩店,商人对他永远毕恭毕敬。陈梦家喜对每样古物进行品评,也喜欢把自己的好烟分给古董商,因为善于画画,他三两下就能描摹出器物。

王世襄说自己买的家具和陈梦家的没法比,自己买的是边边角角,不成系列,陈梦家买家具是一堂一堂地凑,大到八仙桌画案,小到首饰盒笔筒一应俱全。

提起他的早逝,王世襄只说了两个字:“可惜。”

那两个字,他说了好几遍。

我们更熟知的,也许是作为青铜器专家的陈梦家,然而作为诗人的陈梦家,是陌生的。

他的诗,亦如他的人,是温柔的,如微风。但那风是有骨气,并不媚俗,他本质上更似铁马,泠泠作响。

陈梦家夫妇的合影。背景书法为陈梦家所藏米芾书法真迹。

年,这对恩爱的小夫妻离开北京,迁居昆明,陈梦家在西南联大教书。因为规定不准夫妇同在一所学校任教,赵萝蕤便做了家庭主妇:

“我当了八年的家庭主妇。我有妻子为丈夫牺牲的传统想法,但我也真的受过很好的教育。煮饭时,我总会拿本狄更斯的书在手里。”

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提供给夫妇二人一笔奖学金,赞助他们到美国从事研究。陈梦家在芝加哥大学讲授中国古文字学并收集流散在欧美的商周青铜器资料;赵萝蕤则完成她的博士学位。

他们在秋天启程,飞越喜马拉雅山,经过印度,再转乘船18天,到达芝加哥大学。陈梦家在这趟“超越山峰”之旅中,再次激发了写诗的灵感:

看不见喜马拉雅山

云雾堆成山

一切都太寂寞

这里是天上的沙漠

陈梦家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坐标,他想要完成《全美中国青铜器》这一计划。为此,在芝加哥大学访学一年的期限结束之后,他给冯友兰写信,想要在清华大学申请一年的休假,他的设想是:除了继续学习考古学,还将寻访全美40多家藏有中国青铜器的博物馆(和私人藏家),系统性编一册青铜器图录。

这一年,他34岁。

陈梦家(左一)赵萝蕤(中)夫妇在美国

在美国的日子,他遍访美国藏有青铜器的人家、博物馆、古董商,然后回到芝加哥大学的办公室整理所收集到的资料,打出清样。赵萝蕤后来回忆说。陈梦家还用英文撰写了《中国铜器的艺术风格》等文章,并和芝加哥艺术馆的凯莱合编了《白金汉所藏中国铜器图录》。

《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陈梦家著

在美国3年,陈梦家亲手测量、记录铭文的青铜器不下两千件。此前日本人梅原末治编写的《欧美蒐储支那古铜精华》全七册(~)也只辑录了件青铜器。更重要的是,陈梦家显示出了自己在青铜器断代、分类、铭文研究上注重索引体系、同时与考古材料对照研究的特点,一言以蔽之,陈梦家为中国的金石学研究提供了未来的方向。

年夏天,去美国访学的冯友兰为陈梦家带去了校长梅贻琦为他新签署的聘书,回清华筹备博物馆。年8月,陈梦家从纽约飞往欧洲,临行前,他拜访了一个人。

这是全纽约最有名的中国古董商,他叫卢芹斋(C.T.Loo),他因为把唐太宗的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和“拳毛騧”盗卖至美国而被全世界所知。

卢芹斋

陈梦家和卢庆斋同时浙江人,后者为他的青铜器研究做了不少贡献。临行前,他劝说这位老谋深算的浙江商人,捐献出几件铜器,比如下图这件“命瓜壶”(后改名为嗣子壶,现为一级文物存放于国家博物馆)。

年,陈梦家力促卢芹斋捐献给国家的战国嗣子壶

陈梦家在写给妻子的信里透露了一些细节:卢说自己对祖国有愧,不愿意见国人。陈梦家说你要取得人民、国民政府谅解,不让别人觉得你是坏人,就捐献一样东西给国家。

陈梦家对于政治是一窍不通的。

如同他的师长朱自清给他写信,告诉他闻一多先生在抗战之后蓄起了胡子,一日不胜利则一日不剃,他所关心的,却只是自己的研究。

当他回到清华时,他也对国内形势一无所知,沉醉于为清华购买各种古董,筹备博物馆。当时,解放军已经从东北逼近北平,北平城里的遗老遗少们都纷纷撤退,陈梦家觉得,这是自己“捡漏”的好时机。

陈梦家旧藏

“与吴(晗)、朱(自清)、潘(光旦)入城,先至西湖营买宫衣十余件。次至尊古斋同吃饭,买古物四千万。我自己买紫檀笔筒一个、小瓷碗四个。”(年2月3日)

“今日一早入城,刘仁政在青年会门口等我,一同逛私宅、隆福寺、东四、天桥北大街等小市访硬木家具,奔走到晚,中间到振德兴看绣衣,甚可观。今日买到大明紫檀大琴桌(如画桌,而无屉,伍佰三十万),两半月形红木小圆矮桌(作咖啡桌用,伍拾伍万),长方小茶几(花梨木,二十伍万),长条琴桌板(需配两茶几作腿,板六十伍万)……琴桌、琴桌板均在小器作修理,两星期后一切由振德兴雇车运来。此外又订好紫檀的八仙桌和小琴桌各一,约需三百万,托一人去办,我星期四(后天)再入城与刘跑一跑,非常费劲,然亦有趣。各物若合美金非常便宜。”(年11月8日)

陈梦家的收藏

赵萝蕤的日记里写道:

“他时而理性清明,时而感情激动,我虽安闲待之,但真正受不了他......

今天早醒,又为梦家疯态所逼,把他大骂一通,打垮他的个人英雄主义。大骂之后果然稍好,比理性说服强得多......

早醒,又和梦家做思想斗争。我告以应不吃屎,不骑马,以此两句作座右铭,不承担未有之罪,但亦不自高自大,骑高头大马”。

陈梦家的诗人性格不能容忍这样的屈辱,而赵萝蕤虽然略微清醒,又何尝不是幼稚,这场运动,难道是一个“不自高自大,不骑高头大马”就可以解决的?

陈梦家

年4月,中国共产党提出“百花齐放”方针,欢迎知识分子各抒己见。陈梦家在5月6日的《文汇报》上刊登了《两点希望》,他在文章里说:

“我从西安回北京后,纷纷然闻听‘鸣’‘放’之音,好不热闹。这正是花开时节,欢迎红五月的到来,真是一番好气象啊!毛主席两次有关‘鸣’‘放’的谈话,是这几十年中关系了中国文学艺术和科学文化的划时代的一炮,它是即将到来的文化革命大进军前鼓励的号角。我个人深深感觉到,一种新的健康而持久的风气已经开始……但不能我等你放我才鸣,你看我鸣得对你才放……我们个人是不能等不能停的,还是赶快的放鸣吧!”

陈梦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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