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山与万寿岩
图1：阳台夕照（《鹭江志》）
阳台山曾经是厦岛名山。《鹭江志》言：阳台山：在城之东北二里许。高数百丈，巨石重叠，尖削爽秀，为诸山冠，带溪之水出焉。[1]近人之述更详：阳台山位于市之东北角，行二里许而抵。与山边岩毗邻。岩耸秀，气象奔岩，为厦市诸山之冠。清泉一缕出自万山叠壑，蜿蜒而流，止于带溪。山下荒丘一片，朵朵山花，随风摆荡。点缀*沙之上。山脉终点，有怪石高踞，状若鸟首，是称“乌鸦下田”。几株松柏，依石挺立。每当夕阳西下，群鸟归巢，错乱声音，冲破落寂灵山。此时落日红霞，反映赭*沙土，衬配翠松顽石，堪称一幅绝妙天然画面。故有“阳台夕照”之称。名人且曾为此景题一绝：“几树村烟锁乱鸦，晚峰落日衬流霞。阳台半作*金色，烘过山坡艳艳花。”[2]然而不幸，阳台山名与楚怀王高唐“阳台云雨”故事撞车。于是乎，正道的文人雅士不断地为阳台山正名，如：林兆鲲：孤峰独立不胜寒，峭壁苔纹自碧。最爱斜阳无力，能映山颜赤。偶然名字冒风流，好梦岂容承袭。何处雨云踪迹，一片空山石。[3]倪邦良：一方耸翠，千岩叠碧，海上神山堪数。斜阳激射晚虹明，却幻出丹林绀宇。嘉名偶合，痴人说梦，不管山灵触怒。楚天旧事已堪疑，再休道朝云暮雨。[4]王步蟾：阳台耸秀势峥嵘，有客来看夕照明。莫赋高唐同宋玉，朝云暮雨费闲情。[注]阳台山在城东北，阳台夕照八景之一。[5]图2：阳台山景阳台山旧属禾山地域，地位特出。有诗道：特立禾山上，禾山让独尊。斜阳翻片壁，余照覆千村。[6]超脱市廛喧嚣，山野村落有自家乐趣。莫凤翔：曾看小坞丽春花，又见阳台照暮霞。阴落崔嵬千百丈，光分村落两三家。秧田人散蛙声闹，鹤岭僧归杖影斜。堪叹故侯香火地，苍苍榕树乱啼鸦。[7]*名香：为云为雨事皆空，惟有阳台返照红。一抹淡烟衰草外，几株疏树乱鸦中。金鞍马过催游客，荻管牛归送牧童。蒸得遥村霞片片，更添薄暮景无穷。[8]钟元辅：闲来岛上数青螺，插汉阳台紫气多。更爱夕阳情景好，渔歌声答牧樵歌。[9]文人妙笔能生花，“阳台夕照”遂成厦岛美景，跻名“大八景”之中。人曰：“登阳台山而观落日，登云顶岩而观浮日，同为奇景。”[10]阳台山北麓有欧阳桢题刻“阳台夕照”，其右下侧有署名题跋：小椿先生此四字,书于民国念四年病中,旋归道山。已丑秋李槃璜、蓝琛、蔡乌石、罗丹、欧阳璜镌石。[11]由“民念四年”而“己丑秋”，即公元至年，其间14个寒暑转易，又多少劫波世变，又多少情感积淀。图3：欧阳桢题刻“阳台夕照”阳台山并不总是平和的，此地也有过金戈之声。地志曰：阳台山顶名羊角寨，相传郑成功扎兵之处，废址尚存。中有石穴，深黑莫测，人迹罕到，尝藏奸于此。[12]李禧有《羊角寨》诗：立马挥戈落照迟，旋风十丈卷旌旗。何人叱石成云垒，有客登台泣岘碑。扫穴草惊秋兔狡，掀波厄恨瞽龙痴。石门犄角成形势，炮火空山震睡狮。[13]图4：阳台山顶的石墙羊角寨以南与狮山接，东北麓入万寿岩地。万寿寺，俗称山边岩，在阳台山之东。寺外多古松，四周环抱，如深山中。禾山八景所谓“万寿松声”即此也。寺后石壁镌“无量寿佛”四大字。右边方丈斋堂数间，左边石洞，号一片瓦，内塑观音罗汉像，明人镌诗数首于洞外。[14]图5：万寿岩“无量寿佛”题刻乾隆时岩寺住持普荫撰《万寿岩记》云，万寿寺建于明永乐十三年（年）。时有月照禅师，“见斯地清幽僻静，形胜颇佳，乃芟荆剪棘，初辟遂成梵刹”。康熙二年（年）迁界，“嘉禾人民、房屋尽被劫灰，岩宇、佛像遂废之于丘墟荒草之间”。康熙二十九年（年），有六松和尚、复续禅师“挂锡石洞，栖迟半载”，逢善士陈大勋“发大婆心，倡举募众重兴大殿，妆塑佛像及整理洞亭。不一年，焕然法门，废而复兴，自此士民僧众往来不绝矣”。此后岩寺又遭遇困顿，“岩宇损坏，墙壁倾圮，人境凄凉”。住持普荫率徒众“饮水茹蔬，甘受淡薄”，历光阴数载，又于康熙六十一年（年）“翻盖洞宇，妆塑佛像”。[15]此后岩寺仍屡废屡兴，名声也渐传渐远。其名气之一，便是独家的禅耕之乐。山僧作“乐善山歌百念言”道：阳台来脉,结穴山边。寺名万寿,僧亦如仙。犁锄当枕,细草为毡。青松郁郁,隐鹤雪巅。清风南来,明月东悬。僧空亦德,坐卧皆禅。香花诗茶,供养佛天。日课法华,夜吟诗篇。无为如此,有为未然。万法皆空,志尚圣贤。愿众生等,孝悌为先。善必有庆,周易明诠。光阴迅速,修行莫延。齐成正果,广结善缘。能知众妙,弥陀目前。[16]图6：万寿松声（《鹭江志》）万寿岩名气，又在二大稀罕物，“万寿宋钟”与“万寿松声”。厦门万寿岩钟，乃宋开宝六年林仁著铸，永镇荐福院。明万历中院废于倭，磬没于土。仙游樵者迹毫光得之，悬室中，不时自鸣。康熙间忠翊校尉陈大勋购置厦之万寿岩，能知休咎，辄有灵异。道光间夷人扰厦，钟先期鸣。会匪再扰，钟复鸣。故吕西村丈隶其楹曰：“参天古木二千尺，出土神钟八百年”云。[17]是钟为宋开宝六年（年）前清溪（今安溪）县令林仁著所铸，藏于荐福院（在今泉州泉港区）。倭乱中，院废，钟埋于土，后被樵夫觅得。康熙三十一年（年）被陈大勋购得，捐给厦门万寿寺。民国《福建金石志》录有该钟铭文三段：弟子前清溪县令、兼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林仁著，及家室郑氏二十三娘同发心愿，为考妣二亲并自身合家男女铸大磬壹口，庶假良因，资考妣超升界生界兼期胜果，保自身福寿延长。开宝六年,岁次癸酉，三月九日题记，永镇荐福院供养。匠人韦香。（右刻下层）磬铸于宋初，万历间荐福院废于倭，磬没于土。仙游樵者迹毫光得之，悬室中，不时自鸣。意为宝，不轻于售。弟子捐资即与家求之，舍于厦门万寿岩，永镇山门，盖为考妣之坟近于佛地，重兴是岩。又舍此磬祈双亲超生净土，而自身及子孙绵远福报圣果。时康熙三十一年壬申七月，弟子忠翊校尉、功加左都督、世袭一拖沙喇哈番、仍记逾功四次陈大勋题记。（右刻上层）磬铸自宋太祖开宝六年癸酉，至大清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历十二甲子，计七百二十年。（右亦刻在上层，其后一区字画已漫漶，似磨去者）《金石志》并引陈棨仁之考证：陈略云：荐福院钟，开宝六年林仁著铸，大磬一口。盖释氏呼众亦为磬也。仁著结衔称前清溪县令、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考清溪即今安溪，其置县在南唐保大十三年，至开宝六年则泉漳二州已为陈洪进所据，称藩于宋，故不用江南年号也。仁著于传无征，同时有林仁肇、林仁翰，一仕江南，一仕闽。仁著疑其兄弟行也。官仅县令，而检校之衔乃至尚书、御史大夫，盖武臣而摄州郡职耳。题衔称前则非现任，当是仕于江南，见逐于洪进者也。上层之记，则康熙三十一年忠翊校尉陈大勋购是钟于仙游樵者，舍置厦门万寿岩，而刻其缘起者也。[18]图7：钟磬已非旧物民国二十三年（年），*瀚扫墓山边岩，近距离地观察古钟。*瀚的工作有三：一是“考其制，衡甬舞带显备，实编钟，非磬也”；二是测得钟之尺寸，当为“径尺，周三尺有奇”，《厦门志》所载“高二尺有奇，径三尺”的“径三尺”误矣；三是见“钲鼓间镌题几满，模糊甚”，命儿女“以白垩垩之，得字，剥蚀莫辨者殆十之一。其间兴废迁置所由，较然甚明，惟最后数行，闕落不全，记者何人，镌于何时，以何因缘，亦与题勒，则茫然莫悉矣”。*瀚又“撮纪俚言”数言：千年一虡镇岩阿，往日来游信眼过。尘幂烟昏空眩古，者番著手剧摩挱。荐福院中求荐福，首资考妣永超升。销声匿迹沉霾久，忽有毫光野外腾。神物欣从异代求，樵人掘得自仙游。毫光示现知为宝，不击常鸣肯贬售？销沈七百廿年间，厚价迁来置此山。为有亲坟依佛地，重兴古刹寄追攀。先兆相邻近百年，一回拜扫一愀然。功名事业都无分，惭愧泷冈莫表阡。[19]不过世人对宋钟，更兴趣的还是“每遇海氛，钟辄自鸣”的报警功能。有诗道：传说鸣时起恶氛，频年底事寂无闻。神钟亦厌再三渎，但藉松声报与君。[20]恶钟鸣而喜松声，“万寿松声”因而著名。万寿岩周遭是一片翳茂松林，“其中古松一株，高耸入云，犹如宝伞张盖。风吹松舞，谡谡交响，如惊涛骇浪，起自高空；飚卷骤雨，来自天外”[21]。清人张锡麟有七律咏道：乔柯如盖护云林，夹道亭亭白石阴。何处劚苓寻犬迹，祗来餐实听龙吟。怒涛忽向空中起，骤雨还疑寺外深。绝爱凄清商调好，西风闲谱入瑶琴。[22]又有长短句《武陵春》，再咏道：何处洪涛翻石瓦，坐久觉松声。万树摇空干纵横，常作老龙鸣。最喜今朝闻古调，心耳一时清。此夜金风且漫晴，更与寺僧听。[23]图8：*仲训题刻“万寿松声”一山松涛涌起，如满耳海潮，故岩间有“潮音洞”。洞室又因巨石为顶，号“一片瓦”。其旁歌行体诗刻：一片瓦，一片瓦，造化陶镕元不假。峦连上覆碧崚嶒，瓴建周遭翠潇洒。巉岩垒块胡孙头，怪石低昂乌兔马。几番风雨洗莓墙，千古月华穿破宇。掬灵泉，度杯斝，金缕歌，玉板鮓。览胜朋侪邀我耍，安得仙人王子乔，一双飞舄游天下。[24]吴楷诗刻之旁，又有明人诗刻三首。万仞峰峦耸目前，不须雕巧出天然。露涵石瓦生春色，炉爇旃檀起瑞烟。自信明时无隐逸，还疑僻处有神仙。公余正好谈玄妙，又统三*过海边。幽岩屹立梵宫前，片石呈奇瓦俨然。峭壁罅虚寒漏月，博山香爇暖生烟。高僧煮茗能留客，樵子观棋每遇仙。说罢禅机登绝顶，恍疑身在五云边。禅宫俯瞰乱峰前，片瓦重重势俨然。松落石檐寒带雨，云飞山户晓生烟。人夸竺国三千界，我爱蓬莱第一仙。幸喜封疆无事日，楼船同泛海南边。[25]诗刻署款阙如。乾隆二十三年（）住持普荫《万寿岩记》称，“倭寇之时，俞都督讳大猷、戚参将讳继功（光）曾到此，有诗留题，勒于石壁之上”。[26]其后，人们又认定第一、二首各为戚继光、俞大猷所作。故刻诗之石，又称“俞戚诗壁”。金门张荣强以为，诗壁“可能是戚氏与俞大猷会剿南澳吴平大捷后，二人同时返闽，而留此共同名题”。[27]图9：俞戚诗壁与“俞戚诗壁”相邻，还有一方题刻“潮音洞”，亦无署款。但却明明白白地是弘一法师所为。年至年，弘一法师曾几度出入万寿岩，其行藏记录：癸酉（年）三月九日,在万寿岩,讲《随机羯磨》,至五月八日,上卷讲讫。四月七日,在万寿岩,讲《地藏菩萨灵感》。八日,讲《授三皈依大意》。甲戌（年）十一月,万寿岩开创念佛堂,讲说三日。除夕夜,在万寿岩念佛堂讲说。乙亥（年）元旦,在万寿岩,开讲《阿弥陀经》。七日讫。[28]图10：俞戚诗壁和潮声洞其间，弘一法师曾为万寿岩主持瑞山禅师作传。中录得万寿岩旧事一二：师名寂精,字瑞山,姓柳氏,惠安县人。……晚岁恒居禾山万寿岩。时有群寇执刀，入岩劫剽。师趺坐泰然，称诵佛号。群寇遍巡寺舍，不及师室，遂免于难。逊国后二十二年岁在癸酉，嘉平月首，示微疾。师先与了智上人居万寿久，友爱厚笃。既示疾已，时相瞻视。十三日语上人云：数载道侣，复历三日，当别离矣。上人诫其专意净念，毋生恋着。乃大欢喜，屏绝医药，—心念佛，蕲向安养。万寿诸上人亦资助称念，昼夜靡懈。逮十六日晨六时，安详报气息不属，唇吻挥动，犹复未已。历时既久，肢体悉冷，顶门温暖，容采朗润。往生极乐，信有征也。春秋五十有七。……[29]图11：万寿岩内景[1]《鹭江志》，鹭江出版社年版，第40页。
[2]《厦门大观》名胜，新绿书店年版，第页。
[3]林兆鲲：《胡捣练阳台夕照》；《林太史集》卷9，《清代诗文集汇编》册，第页。
[4]倪邦良：《阳台夕照调鹊桥仙》；《鹭江志》附一八景图诗，第页。
[5]王步蟾：《鹭门杂咏》，《小兰雪堂诗集》，《同文书库·厦门文献系列》第一辑（1），厦门大学出版社
[6]张名扬：《阳台夕照》，《鹭江志》附一八景图诗，第页。
[7]莫凤翔：《阳台夕照》，《鹭江志》附一八景图诗，第页。
[8]*名香：《阳台夕照》，《鹭江志》附一八景图诗，第页。
[9]钟元辅：《阳台夕照》，《鹭江志》附一八景图诗，第页。
[10]《厦门工商业大观》第二章名胜古迹。
[11]何丙仲：《厦门摩崖石刻》，福建美术出版社年版，第页。
[12]《厦门志》卷2分域略二城寨，鹭江出版社年版，第36页。
[13]李禧：《羊角寨》，《梦梅花馆诗钞》鹿呦集，第10页；《同文书库·厦门文献系列》第一辑（6），厦门大学出版社年版，第49页。该诗夹注：“扫穴”句，“下有深穴”；“掀波”句：“延平阻险羊山，瞽龙兴浪”；“炮火”句，“石门寨南迤狮山”。
[14]《嘉禾名胜记鹭江名胜诗钞》，厦门大学出版社年版，第72页。
[15]何丙仲：《厦门摩崖石刻》，第页。
[16]何丙仲：《厦门摩崖石刻》，第页。诗刻落款：“宣统二年岁在庚戌六月六日,欧阳棻镌。”
[17]龚显曾：《新访古钟》，《薇花吟馆诗存亦园脞牍》卷8，商务印书馆年版，第页。
[18]《荐福院钟题识》，民国《福建通志》总卷26《金石志》卷1，第4页；民国27年8月刊本。括号内文字，为原书附注。
[19]*瀚：《万寿岩宋开宝铸钟题记》，《厦门图书馆声》第3卷第10、11、12期合刊；《近代著名图书馆馆刊荟萃续编第19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年版,第页。
[20]李禧：《万寿岩古钟》，《紫燕金鱼堂笔记》，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年版，第70页。
[21]《厦门大观》名胜，第页。
[22]张锡麟：《万寿岩听松》，《嘉禾名胜记鹭江名胜诗钞》，第75页。
[23]张锡麟《武陵春万寿松声》，《鹭江志》附一八景图诗，第页。
[24]何丙仲：《厦门摩崖石刻》，第页。诗刻落款：“嘉靖六年八月之吉，江浙桐庐吴楷书。”
[25]何丙仲：《厦门摩崖石刻》，第页。
[26]何丙仲：《厦门摩崖石刻》，第页。
[27]（金门）张荣强：《戚继光的剿平倭患之光耀遗绩》，《浯洲选集（三）》，年印刷，第62页。
[28]李叔同：《李叔同文集杂谈卷》,线装书局年版,第40-42页。
[29]弘一：《厦门万寿岩瑞山禅师生西传》，《李叔同文集文艺卷》,线装书局年版,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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