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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6/3 22:37:00

江非,年生,山东临沂人。著有诗集《传记的秋日书写格式》《夜晚的河流》《白云铭》《傍晚的三种事物》《一只蚂蚁上路了》等。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屈原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海子诗歌奖、茅盾文学新人奖等。现居海南。

我的母亲没有慈悲之心我的母亲不爱菩萨,她没有慈悲之心,面对一只公鸡,她杀了它我的母亲不爱我们,我们撒了饭饼,她打我们我的母亲她不跳舞,也不去看别的女人在冬天和裙子中跳舞我的母亲每晚都要把活干得很晚,干到天亮干完了活还要过来摸摸我们,把她的脸低低地俯向我们,数数我们好像弯腰在地上捡拾掉落的线轴和细细的缝衣针我的母亲还活着,在北方,在那个有路人和灵魂路过的房子里面我的母亲头发都白了,就像昨晚屋顶上刚刚落下的雪,盐罐里的盐我知道,雪总是要融化,然后汇入河流,流入浩渺的大海我的母亲今晚刚刚烙完面饼,又为我们的衬衫缝好丢失的纽扣我的母亲如今已不再伤悲,也不再用她杀鸡的手来打我们,但摸我们我的心我希望我可以没有这颗心我可以不用记住什么,也不用忘记什么我希望它是一枚水果,要到了秋天才会成熟桃子,苹果,梨子,随便什么带点甜味的东西我的心,一头熊冬眠过后留下的深洞一件穿了很久忘在柜子里皱巴巴的老式上衣我希望,有一只熨斗,能在深夜把它熨平有一个寻找野草莓的孩子,能在林中听到那洞口的回声我希望它能死掉,如果它已不在这儿我希望它被拴在我母亲家门口那棵歪倒的松树上能听到傍晚时分母亲对着旷野叫她的孩子回家的呼喊声如果我们终是那只被牵来供祭的羔羊我们不是幸免者,我们就是那只要被在山顶上秘密祭供的羔羊我是夜晚的我的灯是夜晚的我灯下的手是夜晚的我灯光填满的屋子,夜晚的我的孩子和哭声,夜晚的我遗传而来的心和词语,夜晚的我的失眠和计时器,夜晚的我的月亮与守夜人,夜晚的我的土地与兄弟,夜晚的有一天,我的一生变成一个坟丘我小小的坟丘上的草与露珠,夜晚的已牢牢挡住我嘴唇的那块石头,夜晚的我远方的菩提塔和云游僧,夜晚的我的死是蓝色我的死是蓝色是一个星期天我的死是一棵父亲的山楂树一棵树被伐倒秋日和酸楚被连根拔起我的死安静没有声响像没有话说像母亲在床上半夜理着新的棉花像一场雨像有人走在雨中人们知道我走了但不再去找我我不再回来我的死漫长像一句话生命和世界在话语里反反复复我将在未来继续死去我们是词语我们是词语是我们说出的这些话我们说出的和我们的手拿起的一起从我们的身上凋落我们是那些丢失的词语那些被抛弃的词语说出时被遗忘的词语一个挨着一个通过声音和嘴唇一个和另一个相连直到有一天那被说出的声音消失我们是那些被我们惧怕的词语被说出时隐藏的词语是那些即将腐烂的词语我们被词语在影像中无声地束住被词语在夜晚沉默地收割另一只手偶然地,你会触碰到另一只手当你在饮料店接过一杯咖啡时在收银台前你接住几个找零的分币时偶然地,你会感到那些手心的体温在那些手无意地缩回时在你的手羞涩地收回时在一只手带着渴望抓住你时在一只手突然从你的手里垂下时偶然地,你会记起那些举着的手,失望的手插在冷灰中的手那些曾经为你缝过纽扣的手那些再也不能为他们的孩子缝补纽扣的手偶然地,它们会在睡梦里或隔着厚厚的泥土和档案馆冷冷的围栏碰碰你的手俄罗斯毛衣一个少女在不停地编织她的毛衣她坐在灯光下,炉子旁已经夜深了长长的毛线缠绕着她和她的手指一个少女在不停地编织她的毛衣她为毛衣织进了红色又织进了一点点黑色的线缕她织的毛衣不属于她穿毛衣的人今晚不在家里一个少女在不停地编织她的毛衣在天亮时她将织好最后一只袖子我们帮帮她吧让那个穿毛衣的人第二天就从门外进来身上带着雨滴和干净的晨曦让那艰苦的毛衣编织好了别年复一年空空的放在衣柜里这样的衣物她的母亲和祖母曾织过如今她又编织了一件同样的毛衣她在编织时渡鸦站在门外的雪地上马嚼着冰冷的嚼子和苦寒的俄罗斯草皮一个阿富汗士兵的晚祷我没有和你一起坐着没有伸手拔去身边厚厚的草我没有坐在家里的灯下低头翻看一件毛衣把杯子双手捧在桌子上让夜晚继续冒着白天的热气我打碎了我的牛槽和村子,把碎片轻轻扫到垃圾堆里,我挖开土把身边的伙伴们,一个一个地埋进去我看着绿色的苍蝇,在泥土的开口处觅食我知道一切都不能长寿,在这里漫长的,只有空洞和忍耐我知道世界总有一天要停止不停止的,就这么日复一日重复着转着也没有谁会真的在意除了我的母亲她在意如今她也不能真的在意一位巴勒斯坦诗人我不能把一首诗写得太好因为这个世界还不够太好也不能写得太坏因为世界再坏我们也要活下去爸爸妈妈和孩子们都要吃着面饼活下去我不能把一首诗写得太美太完整,太干净不能让一首诗不被另一首诗来弥补它的缺失,擦掉它不能让爸爸妈妈没有屈辱在家里坐着,永远地活着孩子们没有失声哭过就已经在祖父母的身边长大我不能让一首诗在一个晚上把一切都说尽像加沙的雨雨沙沙地淋着这个砂砾上的城市也淋着远处那些埋在砂砾中的眼珠我不能让一首诗来没完没了在雨夜敲我的门像人的手指像雨夜中,人的无名指有无数根像一群恋人步行着走过这片土地没有一个手指间不握着泥土和葡萄籽到下一个世纪到下一个世纪,我们的心还是不在这里我们还是会到处寻找我们的心就如上一个世纪的我们在下一个世纪,我们还是会这样我们和我们的心,只有到了夜晚才会疲惫地靠在一起像两个挨在一起躺着的人像两个死去的人就如上一个世纪,我们共同满足着那让我们死的人我们让他得到满足的欢喜一个世纪,一个世纪我们都是他树上的果子再下一个世纪,他摘树上的果子时也不会像是去摘走一颗心再下一个世纪我们都还仍在这里二十一世纪我数着行人计数着从这里走过去的人你们一个一个地走过去我只是数着行人计数着从这里走过的人我数着日子计数着岁月的流逝你们度过每一个日子我只是数着日子计数着日子的流逝我数着手掌中的松果计算着还剩下了多少松果你们吃着松果度过每一个日子从这里走过又从那里消失我只是数着地上那些剩下的果壳多少沾过唾沫的空果壳被一下一下地扫起被夜晚一起集中,遗弃我们想走得更近一些我们想走得更近一些地球已变冷,而且布满了烟雾和虫洞我们想像两只企鹅那样傻傻地靠在一起无望地数着那些冷峻的星星期望它们能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想这样我们就会睡着我们会心灵安宁,做上一个幸福的梦我们梦见年轻的母亲从厨房里向我们的手中递上馒头和面包或者父亲放下手中的锄头和鱼竿向陆地和孩子这边张望过来我们梦见邻居在将汽车安心地开入车库,或者在一阵雨中,我们回家用手轻轻地带上我们的家门隔着细细的雨幕,向窗外审视观望一会儿我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度过余下的岁月穿越那些痛苦的时代我们以为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向对方传递着热和话语听着所有的妻子和丈夫之间在半夜悄悄的低语我们认为这不是一个梦梦里没有这样的羊群和落日我们整夜整夜凝视着这样的羊群和落日满足地,紧紧地靠在一起鸟怎么发出它的叫声鸟怎么发出它的叫声是舌尖击打上颚,每分钟三十次还是胸膈催动喉咙,一分钟十次鸟怎么把叫声叫得婉转是嗓子里含着烟草叶,叶片卷动着声带还是口喙上衔着柳枝,枝条颤动着虚无的空气鸟又是怎么把自己叫得悲伤是夜深人静,高地已经安睡,所有的枝头上只有它一只还是旅途未尽,剩下了这一只,也要裹好毯子唤着同伴的名字回到山下的家里去是天上的流星十分钟就划过一次还是国境线界碑上的雨十分钟移动一次记住那儿记住那儿,我们曾在那儿走记住你穿过的鞋子,它曾在街上走记住那小小的屋子,它的门那棵歪倒的果树,它没有任何痛苦在你尝过的每个果子上,都咬个深深的牙印记住时间并不可信它会撒谎,你吃过的东西并不是只有甜甜的桃子还有又苦又硬的干杏仁记住那些你相信的和那些你照看过的记住人每天都要醒来,但每天晚上又会睡着在每个死者的坟前都做个贪婪的记号像你在甜甜的水果上咬个深深的牙印别让来者在哭你的时候哭错了坟记住时间并不保留什么一切都要由人深信,由人创造,收下、藏好,并在深夜保存那些躺在下面的人已经不能再给你什么他们想跟着你回来,已经不再回来,像一件睡衣被火烧尽摇?椅没有人坐在那里但曾有人坐过没有什么让它晃动但它在上下摇动没有人把饭做好把碗筷收拾干净坐在椅子上膝上搭着一件灰色的薄毛衣打着春天的瞌睡没有人去擦去灰尘去把椅背上的靠垫放好把脚蹬抽出刚好置于两脚垂放的位置把给儿孙和爱人的话一口气说完没有什么不可以落满灰尘但还有什么还要在原地不停地晃动在它已经在那儿闲了很久之后一个人已离开很久之后像永远不停颠簸的人生没有什么能让它停下来像一个一个的涟漪,从水面上向岸上漂来门开着风穿着它的睡衣每晚从门外孤独地进来没有人还去照料它们,能永远地照料那些熟悉的事物但有人曾擦拭它们晚年的时候晚年的时候我是一棵松树、云彩和啄木鸟之间的一个老头我会每天捡拾坠落在地的松针,仰视头顶的白云,用拐棍敲敲自己的门,和一条走到河边的小路我会靠着松树打盹,穿着一件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格子衬衫被自己的梦吵醒,我会坐着等邻居的一匹小马驰来,我会微微地把它拥入怀中我的耳朵聋了,眼几乎也瞎了我会剥开一个松果,跟着小马跨过溪流我会听听我的时间,但不会去关心时间还剩余多少那让松针和松果必须离开枝头的东西是什么我会用手再次去深深地碰触溪流那少女一样的皮肤离开身体,在一片草地上数着数羞涩地弹跳我会看看天色,让人把我带回我本来出发的地方我会准备两个杯子,带着善意,哦,唯有善意,让身体上冒出一朵花来

小说驿

裘山山→失踪的夹竹桃

凡一平→督战

罗望子→梯田漫步

舒飞廉→渡淮记(中篇)

三叶草

索耳→皮套演员之死(小说)

索耳→范式的尾音(散文)

索耳→夏夜回旋曲(诗歌)

诗文间读

李庆西→梁山泊的双重寓意(外一篇)

散文随笔

姚育明→疙瘩先生

龙冬→北京练摊儿记

诗人自选

江非→唯有善意(十六首)

苏小青→好时光(组诗)

王梆→时间的坐骑(外十首)

译记

陆源→双重密写的讽世之书

视觉人文

何多苓→《自选集》自序

杜曦云→从忧伤到空灵

——何多苓的艺术历程

中国贵州茅台酒厂(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向世界所著名大学图书馆赠阅《山花》

“视觉人文”何多苓艺术作品展

何多苓-《春风已经苏醒》布面油画95×cm

何多苓-《红色天气的马》布面油画76×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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