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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韩城最北边的小山村——独泉。那里到处都是山，我们的粮食和花椒，都长在高高的山上。倒数二十年，这样椒果飘香的季节，我应该是在太阳的炙烤下——摘花椒。
清晨五点，天蒙蒙灰，难辨阴晴。我们便起身，吃饱饭后，快速上山去摘花椒，赶在天黑或是暴雨之前下山回家。中午饿的时候，在田间地头，临时搭个炉子，用枯树枝尽快烧开茶壶里的水，泡方便面或是煮上挂面。炎热难耐，就摘阴凉处的，疲惫不堪，就躺树下打个盹。一树一树摘完，一行一行摘完，一亩一亩，一片一片……
摘花椒这件事真可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晒其体肤，刺其神经，其中辛辣，体验后方可刻骨铭心。
而这样的工作贯穿了我5岁以后的所有暑假。那时我挺害怕暑假，害怕花椒红，除了累，更多的是煎熬和矛盾。被太阳炙烤时，要忍着，因为花椒也在屋顶晒着。想要天下个雨睡懒觉，又担心花椒无法晾晒发黑，影响卖相。越是丰年，越是煎熬。
无声的事实，警示着我，不好好读书，就只能干一辈子农活，摘一辈子花椒，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花椒的一生，有可能比一辈子要短的多。
我永远忘不了，20年前的春天。一夜间，倒春寒袭来，几乎冻死了村里所有的花椒树。灾难发生时，我在外地求学。母亲的电话打来，我整个人都僵了。挂上电话，母亲电话里描述的情景一幕幕袭来，我甚至听得到几十公里外，父老乡亲在地头的恸哭，听得到，整座村子的呜咽。
我很后悔。曾经，我不想摘花椒，后来，我没花椒可摘。母亲让我不要担心，安心读书。我擦干眼泪，转身向教室走去。我终于明白，原来靠天吃饭是这样的。
与苍天赌，我们筹码不够。一成不变的自然规律尚且会如此，我们怎可等怎可靠，怎可安逸度日。
周末，我回到村里。一进村，各家各户的柴堆上都堆满冻死的花椒树枝。燃着的锅炉里，那些曾经的摇钱树，在生命的终结里，发出最后的声响，噼里啪啦……
从前，它扎手，那会，它扎心。
隔了一个月，我再回到家乡。枯死的树桩旁边，种上了花椒树苗，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几年之后，当花椒树正要结果时，倒春寒又来了。如此循环往复，直至今日。
很庆幸，我的父老乡亲，没有等在原地捶胸顿足、颓废度日。他们在坚持种花椒树的同时，勇敢走出大山。进矿下井，开车打杂，受雇打扫，做起小本买卖……他们不再靠天吃饭，而是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努力活着。山里的孩子，在父辈吃苦耐劳的精神感召下，在邻里乡亲的互帮互助下，走出大山，奋发图强，活出新的人生。我也可以很自豪的说，我是大山的女儿，没人会嘲笑穷乡僻壤出刁民，人们只会说深山出俊秀。
年，我大学毕业，坐在回韩城的列车上。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的选择，我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永远相信海阔天空。这十年，我从大学生、记者，变成韩城经济和社会建设的直接参与者。一直拼命在偌大的城市奔跑，努力工作，认真写文、学习深造、思考前行。这十年，我很少再去摘花椒，可那种从指尖传到心底的刺痛，一直复苏着。我觉得我心底就长着一棵花椒树。当我寒窗苦读，当我奋笔疾书，当我迷茫困惑，花椒树枝，会像长出触角一样，伸出来刺我一下，所有的过往也会沿着回忆裂开的缝隙冒出来扎我一下。提醒我，不能忘记来时的路，更不能停下逐梦的脚步。
时光更替。山在生长，河在流淌，椒香在弥漫。唯一不变的是，我会时常回到大山的怀抱，坐在小溪边，静静凝望那漫山遍野的花椒树。
山还是那座山，但在我眼中不再是束缚，而是祖国的大好河山，更是家乡的秀美山川！河还是那条河，但在我心里不再是羁绊，而是天地的馈赠，更是奔向海洋的激流！
花椒树还是那样令人敬畏，但在我心里已不再是煎熬和疼痛，而是我浅尝人生百味的源泉，更是鞭策我探寻无限可能的人生。
江山如此多娇，人生如此多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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