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清廷被迫签下了不平等的《中英南京条约》。由于中英两方翻译引起的歧义,英国人认为,战后他们可以进入作为通商口岸的城市。
清廷则通告英国领事,“城邑”兼指城市内外,而英国人前来通商是客,不宜喧宾夺主,自应在城外居住。对此,英方自然不同意,因为根据《中英南京条约》中文版回译,“港口”“城邑”在英文版中都被翻译为“城市和镇”。
因此,在年签订的《修约十八条》和年签订的《中英天津条约》中,为避免这种分歧,英方特意强调:遇到中英文文本有歧义之处,必须以英文为准。
中英签订《南京条约》不过在年,英方第一次明确提出进入广州城时,当时负责此事的大臣耆英,答复英国人的是:进城可以,毕竟其他几处通商口岸洋人都进去了,广州岂有例外之理?
但是,他同时表示上次战争带给广东人民的伤痛太大,而广东本就是民风剽悍之地,现在进城唯恐激化矛盾,他声称已经督促地方官进行开导,所以进城之事还得再缓一缓云云。
耆英不愧是官场老手,一没同意英国人入城,同时也未明确否认英国人有入城权利;二则打算把皮球踢给南京、福州等地的同僚,祸水东引;三则给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理由,准备大玩拖字诀。
只可惜洋人并不好糊弄。在发觉清方是刻意拖延、推诿后,英国人于年再次发动4艘战舰和近千名士兵,攻入珠江,击毁沿途清*炮台,并攻破虎门,直逼广州。
眼见要出大事的耆英只好允诺两年后,即年4月开放广州城。不过他在年初就被召回北京,还因为抚夷有功晋升为文渊阁大学士。
耆英像他的继任者为两广总督徐广缙与广东巡抚叶名琛,相比耆英在洋人面前的软弱谀媚,这两位持强硬态度的官员于年4月拒绝了英国人要求入城的请求。
叶名琛发动了大量当地缙绅反对洋人进城,徐广缙甚至不惜为此假造谕旨,以向英方证明入城一事确不可行。英方权衡利弊,决定放弃入城。
几年前被洋人暴力打碎“天朝上国”迷梦的道光皇帝,觉得这是一场巨大的外交胜利,给自己找回了面子,禁不住龙颜大悦,称赞徐、叶二人“不折一兵,不发一矢”“中外绥靖,可以久安”“实深嘉悦”并封徐广缙一等子爵、叶名琛一等男爵。
年,英国公使文翰(SirGeorgeBonham)等人北上“告御状”,希望让皇帝施压解决入城问题,然而终不了了之,但这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年,包令(JohnBowring)接替文翰成为新任英国驻华公使,根据来自本土的命令,要求叶名琛与其修正年的《中英南京条约》与年的《中英虎门条约》及其附件。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以对外“强硬”著称的叶名琛。英方几次要求入城会晤都被叶名琛拒绝了,难得被接见一次却是在广州城外河边的仓库,原因是叶名琛认为区区外夷怎能与朝廷一品大员相提并论。
除去这种充满了清朝特色的歧视,英方提出的修约等要求也被叶名琛用笔头功夫糊弄过去,之后英方发出的照会更是被叶名琛以“有空再议”含糊带过。
事后,叶名琛在上奏给咸丰帝的夹片中泄露出他对这一伎俩颇为得意:他并没有把话说死,而是看似给洋人留了念想,让其心存侥幸,这样就可以一直推诿下去。
清朝官员与洋人交涉直到“亚罗”号事件爆发前,叶名琛都将拖字诀挥舞得如同评书中武将们的银枪一般密不透风,把英方以及其他国家提出的修约、入城等要求,统统挡在外面。
年10月8日,得到线报的清广东水师在广州附近的水路上,逮捕了中国商船“亚罗”号上的2名海盗和10名水手。英方驻广州领事巴夏礼(H.SParkes)以“亚罗”号在香港登记、有英国国籍为由,要求清方释放全部被捕水手。
事实上,“亚罗”号登记时间为年9月27日,在“亚罗”号事件发生时,其执照已过期12天。英方不但对清廷隐瞒了执照过期一事,还对“亚罗”号是一艘以走私和抢劫为主业的海盗船视而不见。理所当然地,英国人的这一要求被拒绝了。
于是巴夏礼立即向公使包令报告此事,并添油加醋地声称:据当时正在另一艘船上的“亚罗”号船长说,他看到清*官兵扯下了船上的英国国旗,侮辱了英国的尊严云云。
10月21日,巴夏礼发出最后通牒,限已升为两广总督的叶名琛在24小时内满足英方要求。叶名琛只答应释放全部囚犯,对其他要求不置可否。于是,包令下令驻香港英*进攻广州,战争由是打响。
很明显,对于一心打算“找茬”的英方来说,“亚罗”号事件只是个牵强无比的借口,但这已经足够了。英方除了打算借“亚罗”号事件解决一直以来被百般推诿的入城与修约之事外,还想由此获取更多利益。
“亚罗号”事件年10月23日,也就是“亚罗”号事件发生15天、巴夏礼发出最后通牒2天后,3艘英国*舰在英国驻东印度区舰队司令西马縻各厘(M.Seymour)的指挥下攻入虎门,沿途炮击清*目标,并且攻占广州东郊的猎德炮台。
下午4点,巴夏礼照会叶名琛,宣称:“除非你答应我们的每一项要求,否则海*将继续毁坏防御工事以及江上的(清)*府船只。”
此时的叶名琛却“镇定”地在“校场看乡试马箭”,接到警告后,他居然笑说洋人到了晚上就会自动撤退,同时严令所有内河水师统统不许还击,之后居然继续回去看武试。
24日,英*摧毁并攻占凤凰冈等处炮台,而叶名琛仍然“下校场看箭”。到了中午,随着英*炮击的动静越来越大,炮台或被占领或被毁坏,各处清*守兵均听令不抵抗逃散,叶名琛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箭”。直到手下官员纷纷假托风大难射箭,请求早早收场后,叶名琛才“允令”退堂。
25日,英*攻占海珠炮台、商馆等处,广州城外的防御工事全部落入英*手中。英*至此兵临广州城下,可叶名琛对此毫无反应。
反观民间,广州城内外纷纷挂起告示,邀集团练民勇,共同抵抗英*,一共组织起团练2万多人,声势浩大。到了中午,有广州城西关的数千名团勇,扬旗列队行过十三行洋楼下。洋楼上的外国人立即开枪,杀死练勇1人、百姓2人。
见此情形,民众及团勇纷纷鼓噪,当地士绅则害怕矛盾进一步激化,赶忙安抚阻止。隔天,叶名琛才做出反应,但居然是下令关闭粤海关,停止中外贸易。
27日,英方发出照会,要求允许洋人自由进入广州城。未收到答复后,英*开始以约5分钟一次的频率开炮炮击广州城。当时,督署内的兵丁衙役逃散一空,叶名琛却“坐二堂上,毫无惧色”,并终于发出告示,命令广州*民协力齐抗英*,还开出了击杀英*一人就“按名赏银三十大元”的极高奖赏。
28日,英*集火轰击广州城南的城墙。当晚轰开缺口后,英*又在靖海门外放火,火势直逼城楼。
清兵射箭29日,英*百余人于下午2点攻入广州城,与清*在街道、房屋中交上了火,在付出3人死亡、11人受伤的代价后,西马縻各厘由巴夏礼陪同入城,某种程度上通过战争实现了“入城”的要求。
而“正巧”当天叶名琛去文庙上香,没有被英*捉个正着。之后,兵力不足的英*很快从广州城内撤退,但是依然继续炮击以保持*事压制。
英*接下来发出的数份照会同样没有得到叶名琛的回复;公使包令冒着进城被抓住凌迟的风险,要求与叶名琛见面会谈,也被拒绝。
11月3日和8日,英、清两*水师发生小规模交战,清*试图将火筏及载有爆炸物的舢板船借潮引向英*,但效果并不理想。
11月12日,英*攻取虎门炮台,隔日攻占亚娘鞋炮台。两个炮台加起来共有门以上的火炮,然而炮台内的清*均未做出任何有效抵抗。
11月15日及20日,广东水师偷袭英舰未果,却让英*加强了防线周围的防御。期间,包令等人数次对叶名琛发出照会,却都被拒绝。
在接连数日的武装对抗中,叶名琛相当于“自废武功”,把脸伸过去给英*打,但一般人绝不会做出如此毫无道理的事情,更何况面对英*规模不小的*事行动,他的反应居然出人意料的镇定和迟钝。
叶名琛像他为什么这么淡定?又为何在如此大的*事压力下还这般强硬?或者说,在他反常行为的背后,还有着怎样的底牌等着在合适的时机翻开?
这得从叶名琛从前的事迹说起。叶名琛,字昆臣,湖北汉阳人,出身于官宦世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叶名琛在当时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论出身,他是最正宗的科举出身,饱读圣贤书;论升官,10年不到连跳9级,升到省级大员,这还包括丁忧守制的那27个月;论功绩,他平定了罗镜吴三、凌十八起义*,乃至抵挡住了后来遍及全省的天地会“红兵”大起义。
然而,以上功绩实际上都不是最耀眼的,叶名琛对外“抗拒”的“功绩”,才是真正打动咸丰帝的地方,深得其欢心。
咸丰帝登基后,相比他那被洋人戳破“天朝上国”迷梦之后就捂起耳朵、埋头当鸵鸟的老爹道光——“恶闻洋务及灾荒盗贼事”,他对洋人的态度明显要强硬得多,颇有一种重振权威之势。
这位对道光朝官员对外委曲求全行为不理解也不打算理解的成丰帝。狠狠批判了耆英等人的“畏葸无能”,只能靠所谓“怕民变”的借口糊弄洋人,不顾国家颜面。
因此,咸丰帝很快就注意到了叶名琛。毕竟在道光皇帝没死的时候,叶名琛就以年广州反入城斗争,给他爹大大地找回了面子。
这样一个对外以歧视手段抗拒洋人、对内收拾叛贼也相当“得力”的强硬派,怎能不得咸丰帝的欢心呢?咸丰帝几乎将叶名琛当成了广东的擎天一柱,对其无不言听计从。
咸丰帝不过,话又说回来,除去挑动民众和断绝通商,也没见叶名琛在数日的武装冲突中使出别的手段。所以,与其说叶名琛打算开战后欲扬先抑,不如说他已经底牌尽出、黔驴技穷了;因为无论是25日鼓动民众,还是26日断绝通商,都和之前广州反入城斗争等历次抗拒洋人的做法如出一辙。
那么如何解释初期叶名琛命令清*不抵抗,以及面对英*攻城依然如此淡定呢?
这就要从地球另一端的一场战事说起了。年10月20日,克里米亚战争爆发。战争的结果是英法等国全面获胜,俄国惨败,后者于年3月签订了放弃若干到手利益、割地等条件苛刻的种种条约。那么,这一战事和叶名琛的淡定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因为叶名琛得到的情报居然是英方惨败,俄国向英方讨要赔款:“(俄*舰限)俱系来香港,向英吉利国夷人,索取前许之兵费(赔款)。”于是他“巧妙”地将这件事和英方要求入城联系起来,自以为明白了洋人为何要入城。
在他的想象中,英国人之所以苦苦要求入城,是因为欠了俄国人多万的赔款。英国人打算在广州征得这笔钱,所以必须入城,以便勒索银钱!
恰巧“亚罗”号事件中,英国领事包令重提入城、修约等事,更加让叶名琛误以为,英方的真实目的除了实现多年来的入城、修约等愿望外,更要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地在广州刮一层地皮。
叶名琛的情报失误远不止这一次。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印度发生了土兵起义,结果旋遭英*镇压,叶名琛得到的情报却是:“伊(英国)属国孟加拉作叛,彼*(英*)战败。”
“英*战败”也就算了,他得到的情报居然是“全*覆没”甚至还“亡一大帅,或谓亡一驸马”,就连之后火烧圆明园的罪魁祸首——额尔金(JamesBruce),也在印度吃了败仗逃到海边,幸得过路法*兵船搭救才幸免于难!
法国*舰除了以上这些荒谬到让人啼笑皆非的情报外,叶名琛的情报系统里还有所谓的“英国女王国书”:“女主国书,已于十月中旬(阴历)由火轮船递到香港……”
叶名琛奏报说,该国书的内容是让英*不要依仗武力,“恃强行事”,要和中国官员好好沟通,千万不能“妄动干戈”。这不但又一次与事实相反,甚至错误到连英国女王和议会的权力之分都搞不清楚。
与之类似的情报谬误,还有法国大使的消息:“(法国专使)由本国开行时,屡奉国王明示,英国与中国现有争战之事,派尔往广东,只在守约通和,不准助势附敌。”但实际上,法国专使格罗来此正是为了会同英*向大清开战,法国远征*此时已在路上。
法国插手的直接原因是,年2月广西西林县官员处死了非法潜入当地传教的传教士马赖(A.Chapdelaine)。法国官员曾多次要求清方给出解释并赔偿,但遭到叶名琛拒绝,法国*府遂以此为借口派出格罗男爵为高级专使,领兵前来。
那么,这么多与事实截然相反且荒谬至极的情报,到底从何而来?
叶名自琛己曾在奏折里洋洋得意地卖弄道:“近日英国新闻纸愈加密秘……”所谓“新闻纸”,也就是报纸。叶名琛还表示,他不但将报纸“编列号数”,更秘密封锁起来,不是召开会议解决大事期间,就连洋人官员也不能取阅,外面当然也买不到,只他派去的人有本事,才苦心通过关系从洋人那儿弄到。
其实,报纸并不是不能作为情报来源,只是叶名琛把在香港等地满街发行的报纸当作绝密情报,实在是太过可笑;并且综合以上内容,这些报纸的可信程度相当值得怀疑。那么,如此荒谬绝伦的种种情报,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
当然有,广东布*使江国霖曾就此向叶名琛发问:“中堂(指叶名琛)所用探报,自然都可信?”叶名琛当即勃然大怒,并狠狠斥责了他。
事后,他还得意地在番禺知县李福泰、南海知县华廷杰等人面前说,从前林则徐喜欢用探子打听消息,但是被探子坑惨了,都是因为偏听偏信;而他就聪明多了,“合数十报单互证”。
清朝官员与洋人交涉通过这些谬误甚至与事实截然相反的情报,叶名琛将如此一个列强环伺,纷纷准备动手或者已经动手的险恶境地,看成是英国处境险恶、法国中立、俄国逼英国还债的状态。
他还由此得出结论:英国断不可能对广东发起大规模武力介入,而小规模武力介入也只会出动香港驻*。那么在兵力、后劲都不足的情况下,只要继续和英国人玩拖字诀,胜利似乎指日可待。
如此这般,叶名琛的种种诡异举动也都可以得到解释。更不提某些巧合的发生,如“亚罗”号事件中英国领事包令重提入城、修约等事,进一步加深了叶名琛的错误判断。于是,凭着这些荒谬情报做出误判的叶名琛,不但态度强硬,且有恃无恐。
12月14日,“亚罗”号事件发生一个多月后,咸丰帝方才收到叶名琛汇报此事的奏折。时间上的延误暂且不提,奏折内容却无比骇人听闻,这从标题上就能看出来——“英夷藉端寻衅、坚欲进城、力战两次获胜等由”。
他不但捏造了两次交战共毙伤英*四百余人的“大捷”,更是宣称击杀了英*司令西马縻各厘!至于广州防御更是滴水不漏,区区2万兵勇就“足敷防守”。他还根据之前的错误情报,得意地声称法、美、俄等国“未必相助(英国)”。
咸丰帝闻报大喜,批示说“(假如英国)因连败之后,自知悔祸,来求息事”,那你叶名琛也不能心软,不能像前任总督那样迁就这帮洋人,务必以胜利者的姿态“设法驾驭”他们。
成丰帝仿佛已经看到了英国服输之后,不但“悔祸”来求自己原谅,而且叶名琛在自己的命令下不再发善心“迁就”英方的美好场景。只可惜,现实和他的想象差别甚大,不过此时的他还不知情,依然做着这个美梦……
广州周围的武装冲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英*尽管多次获胜,但兵力不足,且被当地*民不时的游击战骚扰折腾得苦不堪言。年1月,英*撤离广州城,退往南郊凤凰冈。
英*登陆广州叶名琛得知后,在“当地行商意图和英国领事建立‘公所’以便会见”的误导下,认为自己的策略起了成效,这是英方打算退缩的表现。
于是,对建立公所一事“坚拒弗纳”之后,叶名琛于1月23日发出了第二份报捷奏折:“防则英夷水陆获胜,现在夷情穷蹙。”咸丰帝阅后大喜,更为欣赏叶名琛,并回道:“朕亦不为遥制。”
2月开始,英*逐渐撤出珠江,退往虎门。于是,叶名琛于4月1日向咸丰帝发出了第三份报捷奏折:“官兵连句击剿,叠次焚船毙匪,堵御尚为严密。”
除去一如既往捏造大捷外,他更声称英国国内不满前线官员擅动武力,认为“不应向中国启衅”,将“加派夷酋来粤定议”。但实际上,除去英国将派来新使这点没错以外,其他全部与事实相反。
年2月,英国下议院提出了谴责英国在华擅用武力的议案,然而议案通过后下议院就遭英国首相巴麦尊强制解散,重新大选。最终,巴麦尊一派在大选中获胜。3月30日,英国*府派额尔金勋爵为专使,加大侵华力度。
对此毫不知情的咸丰帝甚至得意地指示叶名琛:不要穷追猛打,见好就收;不要不给人台阶下,让对方难做;要对新来的英国专使“以礼相接”。
叶名深接到谕旨后,曾于5月21日派广东水师提督吴元猷试探包令,是否愿意和谈以及条件几何。然而,这次却换成英方强硬起来,他们根本不打算与叶名琛谈判!
5月26日,叶名琛又一次向咸丰帝发出捷报:“该夷(英国人)乘隙起衅,天被其魄,理宜然也。”可在叶名琛报捷的同时,得到增援的英*舰队已经重入珠江。
6月1日,17艘英舰与广东水师百余艘战船交火,清*大败,被英舰追至佛山。战后,英舰主力退出珠江,仅留三四艘*舰驻守南郊附近。叶名琛则在6月27日向咸丰帝报捷:“防御英夷,三次接仗获胜。”
难以抗敌的清朝水师船7月,额尔金到达香港,适逢印度孟加拉土兵起义,额尔金不得已抽调正赶往香港的英*和部分香港英*前往印度平叛。这使叶名琛更认定收到荒谬情报正确,认为自己看破了英夷“外强中干”的事实,认定自“亚罗”号事件以来自己的决策取得了显著成效。
之后数月,中英之间未发生大规模战事,仅有数次小冲突。11月期间,美国新任公使列卫廉两次照会叶名琛要求修约,都被拒绝。
12月11日,英方送来照会,通告了英法专使的到来,并告知次日英法专使将分别送上照会。12日,英法两国船只如约送来本国专使的照会,其船上的白旗(国际惯例,表示休战)和早先收到的错误情报让叶名琛产生了英国人即将妥协的某种错觉,以至于万分得意地朝手下宣称:
英国人现在穷急了,但是为了面子不来求他叶名琛,而实际上呢,外强中干的洋人已经气馁了,只是故意说大话唬他叶名琛。
为了进一步证明英国人已经气馁,只是在强撑,叶名琛更列举了几个细节: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广州遭受英*炮击时,即挂白布于靖海门前示弱,请求停止炮击(实际上是广州城内的行商了解国际惯例所以如此行动);这次呢,换英法船只挂白旗了,这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啊,他叶名琛算是大大地给皇上扬眉吐气了。
实际上,就在叶名琛浑身畅快,并将这些细节写进奏折,以为大长国威之时,英法*队已经快要集结完毕了:英*集结战舰43艘,海陆*兵力约有1万人;法*集结*舰10艘。叶名琛还在为英法官员这次面见他时“免冠佩剑,礼貌尚称恭顺”而沾沾自喜,殊不知英法两国是先礼后兵,给他下最后通牒来了。
英国专使额尔金在照会中第一条就抗议不允入城,似乎又让叶名琛产生了“亚罗”号事件期间,“看破”领事包令真实目的的错觉;而法国公使格罗在照会中要求赔偿等项,则被又一次收到假情报——格罗曾对额尔金“自酌息事”,包令亦再三功额尔金不要对“天朝”屡次冒犯——的叶名琛,视作恫吓虚诈。
战云密布珠江况且,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杀气腾腾的最后通牒不同,在洋人们相对“文明”的词句以及看似“恭顺”的态度面前,叶名琛并未感受到其中潜藏的杀气。叶名琛甚至认为这只是英国人为了弥补克里米亚放争及印度士兵起义所带来的损失,而进行的“求和”之举。
秉承这种想去的叶名琛,之后给额尔金发了一份两千余字的照会,除去驳斥对方要求外,甚至嘲弄起对方说。贵国派你来是为了在此平息事端,而不是寻衅生事!
同时,他还“好心”地给这些“暴力讨饭”的洋乞丐们台阶下,说你们是不是受了什么挑拨,看你们的行为(侵略中国)好像不是出自你们的本意。
对其他国家公使发出的照会,叶名深的回发与之类似,或趾高气扬、长篇大论,或言简意赅、不可一世,并且对洋人的各项要求统统拒绝。
对于叶名琛的复照,无法理解叶名琛所思所想的洋人觉得不可理喻,搁置一旁。而叶名琛却依然沉浸在他深信不疑的情报里:据叶名琛在香港的密探禀报,洋人这次接到他的复照时“大为惊,相顾失措”,惊呼本国情形被叶名琛知道得一清二楚,简直是“为从来十余年照会中所未见”。
最后通牒的10天期限慢慢过去了,英法开始向广州调动兵力准备进攻。又过了两天,即12月24日,英法发出照会,称已将事务移交给*方,而英法*方也同日发出照会,要求广州清*退出90里之外。
英法联*没有按期进攻的事实,让叶名琛更为深信对方只是虚张声势,目的是恫吓他,他直接发出复照予以拒绝。两天后,英法联*仍然未攻城,可其频繁的兵力调动,使广州城内外,除叶名琛以外的大小官绅都绷紧了神经,紧张无比。
叶名琛信誓旦旦地对手下说:这是洋人在吓唬你们呢,洋人越这么干越说明他们已经势穷了。有官绅请示前去英法方面“一探”,却被叶名琛怒斥并威胁:谁若敢去,他将亲自跟皇上指名道姓地参上一本!
战场情景12月27日,感觉制夷前景“一片光明”的叶名琛给咸丰帝上了一道七千余字的奏折,信心十足地宣称“英夷现已求和,计日准可通商”,并表示这是“一劳永逸之举”。
无论是叶名琛,还是即将看到这道奏折的咸丰帝,都对彻底解决烦扰这对君臣已久的洋人问题充满了信心,似乎胜利已经露出曙光,叶名琛长久以来的种种作为也算有了回报。
另一方面,叶名琛也知道自己历次伪造捷报是大罪,但他对咸丰年间官场的透彻观察是他如此作为的底气:他对别人透露过,“有人劝我具疏请罪,不知今上圣情,只要尔办得下去,不在虚文请罪也”。
也就是说,在叶名琛看来,只要事情能办下去,让策略发挥作用,解决烦扰大清的洋人问题,那么哪怕过程中用了这种捏造捷报的手段也无可厚非,只要事成了就行。
年1月17日,收到这道奏折的咸丰帝龙颜大悦,甚至在谕旨中反复提及叶名琛的奏折原话,如叶名琛自吹自擂的已看穿洋人底蕴,此次行动将是“一劳永逸之举”等。这使咸丰帝自觉对叶名琛无条件的信任,得到了最圆满的回报。
其实,叶名琛在沿海这么“胡作非为”,并不是没有人告知咸丰帝的,如两江总督怡良,他通过上海这一大清对外接触最为频繁之地,了解到叶名琛的许多“光荣事迹”。只不过叶名琛圣眷正隆,他自然不敢直言其事,只能婉转表露。
咸丰帝对此相当不满,斥责其为“英夷造言耸听”,下旨让怡良脑袋清醒些,“勿为所惑”。而咸丰帝自己展开的几次调查,也被叶名琛圣眷正隆以及广东官场官官相护等原因糊弄过去。
总之,咸丰帝此时仿佛已认定能在自己这朝彻底解决洋人问题。这样,他不仅给被洋人打醒“天朝上国”迷梦的老爹道光皇帝出了气,更证明自己能解决上任皇帝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所用官吏亦为大才且衷心辅佐,是超越了老爹的明君。
只可惜,咸丰帝全然不知,这封奏折从去年12月28日发出,到他看到的这20日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美梦做得再美再久,终究有醒来的时候。
叶名琛被俘叶名深“梦醒”得最早,在他发出这道奏折的第二天,即年12月28日,英*会同法*发动了进攻。这次洋人不再如上次那样仅仅出动几艘*舰、百余士兵,而是动用战舰20艘、士兵余人进攻广州。
结果基本与上次相同,兵勇衙役散一空,叶名琛依然在署内淡定地处理文件,并称:“只此一阵子,过去便无事。”他内心还以为这是洋人的“垂死挣扎”,后经“多方劝说”才避入旧城。
次日,也就是12月29日,英法联*攻陷广州城。期间,叶名琛的部下广州将*穆克德纳和广东巡抚柏贵避开叶名琛,发布告示试图“两国议和”。此时叶名琛的态度开始变得暧昧起来,他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坚持洋人“不许入城”,最多给对方一些银子。
广州城里,清*与英*战成一团。年1月5日,英法联*搜寻广州各衙门,捕获叶名琛,送上*舰。直到此时,他还保持着钦差大臣的派头和威势,准备与英法专使进行谈判。结果,他被送往印度像猴子一样给人参观,而他自己则大言不惭地自诩“海上苏武”,最后死于印度。
如果这是一部小说,或者故事的结局,一定会被愤怒的读者骂死,等主角欲扬先抑等了半天,最后居然一抑到底了?然而历史并不是小说,就如同有人说过的那样,现实比小说更离奇,因为前者不需要逻辑。
叶名琛的结局是很惨,但这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就像同时代的名士薛福成人评价的那样:“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负,古之所无,今亦罕有。”
不过相比假想中的“愤怒的读者”,对叶名琛十分赏识的咸丰帝着实被这样的反转弄得目瞪口呆,不啻晴天霹雳。
叶名琛被带往印度展览年1月7日,叶名琛被捕后的第三天,以广州将*穆克德纳为首的广州文武联衔上奏,报告广州城失陷、叶名琛被俘的消息。20天后,即1月27日,这份奏折终于被送到成丰帝手上。
才在10天前看过叶名琛报捷奏章的咸丰帝,刚看到这份从广州送来的奏折时,以为这次终于等到大结局了,是洋人给叶名琛及其代表的大清服软跪求呢,还是“技穷”的洋人被叶名深一手荡平了呢?
然而,咸丰帝万万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折!被叶名琛导演的“抗战神剧”吸引并沉迷其中的咸丰帝,赫然发现结局居然变成了截然相反的“灾难片”!被这封奏折砸得头晕眼花的成丰帝,在奏折末尾写下了一句在后世看来颇具喜感的批示:“览奏实深诧异!”
广州失陷可以说狠狠地扇了咸丰帝一巴掌,本以为自己养了只老虎,不日就可以把动不动就闹腾的洋人的脑袋咬下叼来,没想到居然是只老鼠,还是只挨打不还咬的那种。总之,叶名琛不但咎由自取,还背上了大大小小的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