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我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窗外是泥泞的道路,坑坑洼洼,难怪如此颠簸。该庆幸的是这里景色异常优美,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远处的山若有若无,竟有一种仙境之状。青草遍地,山花烂漫,一阵风吹来竟像个调皮的孩子般在亲吻你的脸颊,然后又调皮地跑开了,徒留下湿湿的柔柔的触感。
“好了,都快醒醒,收拾收拾,准备下车。”颠了没多大一会儿,司机就焦躁地说。
“什么,这不还没到的吗?”
“前面车子过不去了。”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先把需要的带走,剩下的就放这,过几天等路好了,我想办法给你们送过去。”
“什么嘛,来的时候也没说这路不能走,现在又这样。”说话的女生声音有点委屈。
“行了,都别磨蹭了,快收拾收拾吧,天黑了就更不好走了。”
于是我们一行五人就背着大包小包踏着泥泞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目的地。也许是上天眷顾,我们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每个人都甚是狼狈,衣服上到处都是泥土,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去的划痕,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复先前的光鲜亮丽。大家都想过这里的日子会很苦,但只是想过,没有体验,如今算是初次体验了一把,不曾想竟是这般滋味。
“各位老师都辛苦了,你们先歇会。我让人去烧点热水,等会儿你们洗洗,去去乏。”说话的这位是当地的村长,据说他经常接待像我们这样的人。
“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村里的娃娃们都盼着你们来呢,这下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老余今晚去陪两个娃娃了,不在学校,明天一大早你们就能见着了。”
老余是学校的校长,也是村里唯一的老师,这件事我们是早就知道了的。
很快热水烧好了,我们一行人畅快地洗了洗,早早睡下。许是刚来,夜里睡得并不安稳,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啜泣的声音,是同行的一位女老师在偷偷抹眼泪。我们一行五人只有我和她两个女生。
她看到我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我笑笑,“没有,是我自己睡不着。”
“你后悔吗?”黑暗中她含糊地问了一句。
“啊?”那一刻我明白她所指何事,却不知如何回答。
二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见到了余校长。
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他身穿一件发白的衬衣,黑布裤子,鞋上沾满了泥土。
肤色黝黑,脸上已有皱纹显露,但是整个人很有朝气,让他还有一点三十出头的人的影子。
“我们这里总共有60个孩子,从一年到五年级:一年级10个人,二年级6个人,三年级20个人,四年级14个人,五年级10个人。都是我一个人来教的,以前李校长也在,但是现在他教不动了。现在好了,我们有这么多老师,娃娃们学的就多了。”
早晨七点半孩子们陆陆续续到达了。一间教室里挤了60个学生,大的大,小的小,参差不齐。
经过一阵商议,我们准备开设语文、英语、数学、体育、美术、音乐等课程。每位老师的课程都排满了,几乎没有闲暇。
三
山里湿气较重,加上天气炎热,各种蚊虫数不胜数。一个月下来我的身体已有点吃不消,全身不知名的红斑,又痒又疼。山里偏僻,没有医生,只能忍着。可未曾想又发起了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余校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天要黑了,小丁正在为我煎药。
“你醒了,刚刚余校长送来了一点药,说是能让你好受点,等天一放晴就去找医生来。”
“雨还在下吗?”
“是啊,越下越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两个孩子呢?还在家吗?”
“余校长刚过去了,应该已经接走了,你不用担心。说起来这两个孩子也够可怜的,这么小就没了父母,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
“是啊,真是苦了两个孩子了。”听余校长说这两个孩子的父母是在外地打工出的事,什么也没有留下。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前几年也相继去世了,就留下兄弟俩相依为命。
喝了药,我有点晕乎乎的,昏昏沉沉睡了。朦胧中我似乎听到屋外的雨更急了。
“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我入眼便是小丁焦急的模样。这几日小丁都是早出晚归,怎么这大中午的就回来了,还是如此神色。
“那两个孩子不见了!”
还未等小丁说完我便知道她说的是谁。“他俩怎么会不见呢?”
“谁知道呢?今天早晨他俩没来上学,起先谁也没在意,都上了两节课他俩还没来,这才慌了。余校长赶去他们家,家里也没人。前几天他们得知你生病了,嚷嚷着要来看你,但是下着雨,不方便,余校长没让。今天,雨刚停了,余校长想着两个孩子兴许来看你了。”
“不行,我也得去找。”我挣扎着想要起来。
“既然他俩没来这,我得赶紧去告诉余校长。”
小丁走后,我一直处于焦虑之中,没办法躺在这里。小丁回来的时候,我正步履蹒跚地向外走。
“找到了,找到了。知道你担心,第一时间就来通知你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一个不稳我跌坐在地上,小丁连忙扶起我。
“这是什么?”我注意到小丁手上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绿油油的小草,还带着水珠。
“草药,治你身上的红斑的。”
捣鼓了一阵,小丁将捣碎的草药敷在我身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快点好起来吧,我在内心祈祷。
“放心吧,这药一定能行。”小丁说。
四
又休息了一天,我坚决要去学校上课,小丁和余校长拗不过我,也就默许了。孩子们看见我很兴奋,一直围着我叽叽喳喳的,问我为什么一个星期都没有来,我说老师病了。他们又围着问我为什么病了。还有的孩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老师,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以前也有老师说是生病了要回去看医生,可是再也没有回来了。”我听了不禁眼角一阵酸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老师身体刚刚好,不能老缠着她,要让老师好好休息知道吗?”余校长将孩子们打发走之后,问道:“怎么样,可以吗?”
“完全没问题!”我故意提高了声调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
“我听说那两个孩子生病了,怎么样?严重吗?”
“没事,就老大前天走山路磕破了点皮,老二留在家里照顾。”
“放学我想去看看他们。”
“行,我们一起去。”
这是我第二次到这两个孩子的家里了,上次还是生病以前匆匆来过。屋中一床一桌一椅,桌子的一脚还用一块石头垫着。前些日子下雨,床脚的不远处有一个坑,坑里还残留着未舀尽的水。
见我和余校长来了,两个孩子很开心。老二正在劈柴准备做饭。
“老二,走,我们一起。”余校长拉着老二一起去门外劈柴。
“老师您坐这儿。”躺在床上的老大拍了拍床边。
“伤着哪了?给老师看看。”我掀起他的裤脚,一大片用红药水涂过的伤口展现在我的面前,看着看着我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将他的裤脚放下,走出门外。
“余校长,这几天让这两个孩子去我那里吧!”
余校长看了看我,终是应下了。走的时候他背着老大,我拉着老二。
五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我已在这里三月有余,学校里有我,有小丁还有余校长。
夜里,我翻来覆去。
“睡不着?”小丁问我,“想家了吧!”
“我妈病了。”
“我知道。”
“我应该回去看看她。”
“去吧。”
“你为什么不骂我?明明那三个人走的时候你那么愤怒。”
“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
“睡吧!”
今天是星期六,星期天就要离开了。我想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听小丁说那次的草药是两个孩子采的。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自家门前劈柴。那小小的身影,努力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斧头上,奈何木头还是毫发无伤。
“我来!”
“老师,您来啦!”
“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偷懒,作业做完了没?”
“都写完了,不信你看。”
“呐,老师给你们带了礼物。”我掏出钢笔墨水递给他们,“收好了,以后就用它写字了,知道吗?”
离开了那里,我顺着村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我在树下找了一块地方坐下。
“这里美吧!”不知何时我的身旁站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爷爷,一顶破草帽下的脸看不真切,但我并未纠结于此,“嗯,很美!”我由衷地回答。
我和老爷爷一起坐在树下,看着这个美丽的村庄。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安安静静。
“你想听故事吗?”老爷爷突然开口,声音中透着沧桑。
很多年以前,这个村子里来了7个年轻人。村子一片荒芜,连电都没通,但这几个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都坚持了下来。后来村子里响应*府的号召办起了基础教育,这批年轻人理所当然地成了村里第一批教育者,村里的孩子们就上起了学。
但是好景不长,一场大洪水把一切都毁了。现在你所看到的村庄都是那次洪水之后建起来的。记得洪水来的时候,学校正在上课,当时为了救一个孩子和一位老师还牺牲了一个村民,而村民就是那个孩子的爸爸。孩子爸爸说,“老师不能死,村里的娃娃都靠老师哩。”
后来日子渐渐好起来了,有5个老师不得已离开了这里,学校最后只剩下了两个老师,倒也凑和。可是有一个老师突然害了病就走了,最后只剩下一位,既是老师,也是校长,更是父母,因为学生就是他的孩子。
有一天,这位老师的家里来信说父亲病危,让他赶快回去,可是他走不了,等他赶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于是他成了家人眼中的不孝子。但是他没有办法,他顶着不孝子的骂名又赶回了山村。回来的时候,他看到孩子们站成一排就那么望着他,他也望着他们只说了一句,“走,上课去。”于是孩子们抹着眼泪跟着他走进了教室。
再后来这位老师老了,再也教不动了。他的学生肩负起了重任。他想他终于可以回家了,但是,这里早已成了他的家,他哪也不用去了。
老爷爷说完,半晌无言,然后站起来,步履蹒跚,准备离开。“好了,故事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老爷爷,那位老师是你吧?学生就是现在的余校长?”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